（十三）
喻文州的家离电梯不算远，满打满算可能就十米。
这是他一生中最长的十米，并不是因为手里的塑料袋太过沉重，也不是因为袋子里黄少天的马桶塞一直在戳他的腿。
……不，不是，真的，真的！
他之所以心情沉重，是因为黄少天迈着相扑选手的步伐跟在他身后，每呼出的一口气都扑着他后脖子而来，凉的像幽灵的……口臭。
喻文州好冤，但是傻子也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刻跟一个伤心人讲道理，于是他苦熬着走完了这十米路，来到了防盗门前。
他刚掏出钥匙要开门，啪嗒一声，门从里面开了，露出一张少年人活泼的面孔来，他飞快的朝门外望了一眼，快活的喊道：“老师！”
黄少天震惊了。他连悲伤都跑到了脑后，喻文州一回头，发现他雕像一样站在门外，一脸的痛难信。
“这什么play？！”他难以置信的喊道，“班长，没想到啊没想到……没想到你是这种人！”
我是哪种人啊！！！！！喻文州差点吐出一口老血，然后他一回头，终于意识到问题在哪里。
“瀚文。”他很沉痛的说，“你不是答应我，再也不拉屎到一半跑出来开门了吗？”
——那少年没穿裤子。
说时迟那时快，他脸色一变。
“哎呦便意又来了！”他捂着屁股跑了。
“……”目睹了这一切的黄先生表示情绪不太稳定。
“我学生。”喻文州回过头，在他无声的谴责目光里淡淡地说，“年轻，任性。”
“你怎么教上初中了……经济这么困难？”
“……人家是博士生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黄少天激烈的挣扎了一番，“……他有十六岁吗？”
“……十四。”
黄少天闭嘴了。这一刻，他心很累。
“江山代有才人出，连叶修也拍打在沙滩上。”他疲惫的对喻文州说，“被时代淘汰的我，要躺一躺……你房间在哪。”
喻文州哪里上当。
“你跟瀚文住一间。”他告诉黄少天，“别抱我大腿，我裤子两千多。”
“……”
黄少天一进屋，就萎了。
不，应该说从周泽楷离开电梯的那一刻起，黄少天就萎了。
他万万没想到周泽楷的余震范围这样的广，甚至超越了时间的阻碍，不管不顾的砸在他头上，把他给砸萎了。
喻文州的客房里居然摆着一张上下铺的青少年双人床，黄少天扫了一眼，下铺的床单上扔着cd碟片，几张a4纸，一张荣耀账号卡，还有一袋吃了一半的薯片，床底还扔着球鞋和袜子——那股令人不得忽视的臭味儿大概来源于此——一个少年的生活轨迹大抵如此。
他觉得累极了，从头脑到身体，简直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——他跑了多远，他的大脑摆开触手，就在他身后跟了多远。
他把包一丢，爬上上铺，闭上了眼。
黄少天揉了揉眼睛。他醒了。
并没有一觉初醒的那种清爽感，他反倒觉得自己像是泡在一汪泥潭里，整个人都在缓慢的融化腐烂。
窗外的太阳偏西了，他这一觉竟然都睡到午后了。他坐起来，摸了摸眼角，发现是湿的，紧接着他摸了摸嘴角，还是湿的。
这他就搞不明白了。
他坐起来，开始发愣。他记得他做梦了。
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，唯一能抓住的画面，就是周泽楷。
周泽楷，他在写字。
背景是雾蒙蒙的一片，什么也看不清，除了周泽楷，什么都是虚的，只有他是个实在的，烟雾缭绕里，反倒像个鬼。
他伏在案上，背挺的不算直，可也不佝偻，很随意的样子。他手下按着不知道什么东西，他很认真地在写。
黄少天看着他写。他不管做什么都是那样的专注，黄少天喜欢的他，就是这样专注而虔诚的。他写字的时候，刘海下垂，挡住小半张脸，肌肉牵引着胳膊用力时，从指间到肩膀，都透着拿捏得宜的力度——他整个人，就像一张将开未开的弓。
……然后就没了。有关周泽楷的梦境，一向是这样的短暂且缺乏内涵，简略的就像周泽楷的言行，能省则省。他慢慢的回想着，梦境和回忆的界限很模糊，他也不太说得清现在想起的究竟是梦中的感受，还是他真正产生过的感受。
他想一把抓过周泽楷的笔，把它丢出大气层。
——暴躁的令人烦恼。他想。我这暴脾气。
冬日的傍晚太阳落得快，屋里的充满了金辉，他坐在阳光的尾巴上，觉得头疼。
唰唰。他听见身旁传来摩擦声，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，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坐在那儿，背挺得笔直，似乎在写什么。
记忆穿越时光而来，轰隆一声，笼罩了黄少天的思绪。
“周泽楷。”他喊道，嗓子嘶哑不堪，“周……周泽楷……”
“嗯？”那人回过头来。
黄少天的心情像是吹起的泡沫，忽然之间就全戳破了，飘散在空气里。
是卢瀚文。
他有些尴尬。幸而卢瀚文没怎么注意他的失态，也许是善解人意，也有可能是神经大条，他丢下笔朝床铺跑来。他长得不算高，要微微踮脚才能把下巴搁在黄少天床上。
“少天前辈。”他声音压得很轻很低，“你醒啦。”
黄少天的脸陷在沉默的阴影里。难言的滋味充斥着他，悔恨，失望，和甜蜜交织，让人想发疯。他没说话。
卢瀚文依然趴在床边，一双大眼睛热烈的看着黄少天。
“少天前辈。“他又叫，对着自己的新室友表达怯生生的欢迎，“你喝不喝水？”
黄少天摇头，卢瀚文“喔”了一声，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。停了一会儿，黄少天眼睛睁开一小条儿缝，卢瀚文憋得满脸通红，似乎在搜索一个拉近两人关系的新话题。
黄少天的沉默很少有这样长的时候。当他对别人感到愤怒时，他经常喋喋不休，可有时候，他的失望是给与他自己的。
“瀚文。”他小声说，“做天才，累不累？”
卢瀚文显然从来也没有被这样问过。但他愣了一愣，马上摇头回答道：“不累呀，怎么会累呢，我有好多想做的事，没有做完怎么会累？”
没有做完，就不会累。居然会有这样的人。那些因为疲惫而走不到终点的人，忽然都成了笑话似的。
果然。他想。果然啊。
他一直想问周泽楷，你会不会累？你是科学最虔诚的信徒，那你应当知道，这世上没有任何燃料能支持永动机的消耗。
那么，你会不会累？当有一天，你的燃料耗尽了，你的热情消退了，甚至当你老了，你头发白了，皱纹爬满了你的脸庞，你不再英俊了，有一天连你的牙都悄悄下岗了。
那个时候，你会不会累？你还会不会稍微停一停？
他以前很希望周泽楷能停一停，等一等他，可他走得太慢了，比起周泽楷这样大步流星的奔向未来的人，他的步子就像学步的孩子一样迟疑不定；但现在他希望周泽楷永远也别停。
他生来就不是凡夫俗子。他注定出人头地，注定显赫辉煌，他的一生是一座最瑰丽的城堡——
有时候，你渐渐就会明白，这样的人不是你努力的爱他，就足够的。
你的爱不是一切。
TBC
又到了给大家唱歌的时间：
煽情是会呼吸的痛，他生活在注水文的每一个角落
写大纲会痛，想剧情会痛，唯有吃饭不痛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