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到六点，喻文州就醒了。
黄少天还在熟睡，姿态极为不雅的与被窝缠绵着，呼声响的像在肺里拉风箱。
一开始，他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，这呼声让他猛然产生了一种错觉，似乎这五年的岁月只是梦中的一瞬间，他睁开眼，并不是作为喻文州博士，而是大学生、学生会会长喻文州，在一个平凡的早上醒来，他的室友在对面的床铺上呼呼大睡，他马上要去叫醒他——该晨练了，去晚的要扣学分。
“少天。”他轻声唤道，“醒醒，少天，我们该……”
他猛然清醒了。
就像一阵风吹过，飞快的将大脑里的雾霾卷了个一干二净，他醒了。
他想起自己并非大学生，而是知名的学者、大学里的负责人，对面床上躺着的依然是他的好友，但他们不再是朝夕相对的室友。
他有一秒钟的晕眩，他听见时光像流水一样从耳边流过。
而他不知道它们要去哪里。
炉火已经烧尽了，只剩一堆冰冷的残渣，屋里并不温暖，黄少天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冻得发白，考虑到他原本的肤色，这应该是一个室内温度的有力佐证。
这地方条件太艰苦了。喻文州想。黄少天从G市那样温暖舒适的地方千里迢迢的跑来，像扎根一样的不肯离开，如果说只是为情所困，那真有些小题大做。
喻文州觉很轻，醒了就无法再睡——这一点上，黄少天与他很有共同语言，只有一点不同，黄少天很难吵醒——于是他起了床，决定出门，临走前又折回来，把自己的被子也盖在了黄少天身上。黄少天像是被压在五行山底下的孙行者，鼓鼓囊囊的一大包，他舒坦的哼了一声，四肢舒展了些。
清晨时分，整个观测站都还在沉睡，他穿过宿舍走廊，下了楼，来到了大厅。还没走进大门，就感到了一股带着腥味儿的凉气扑面而来，他忍不住缩了缩身子，扭开了大门。
昨天的天气预报上说，Q市今日的最高气温也不到零度，喻文州刚一出门，与冷空气短兵相接，立刻就败下阵来，打了一个喷嚏。
但他没有回去。天刚朦朦亮，天空的色彩很干净，想一块蓝色的毛玻璃。这样的天空，在G市很少见，不是没有蓝的时候，而是没有这样的空旷和辽阔，好像天地的距离都离得更远了。
他就着样默默地抬头看着，忽然想到，是不是黄少天刚到这里的时候，也像这样贪婪而迷惑的仰望过这清晨的天空。
他之所以留在这里，是不是因为迷恋这样的空旷和辽阔？
这时候，有个声音在他身后说：“……出来打太极？”喻文州回过头，捂着军大衣的黄少天对他笑了笑，将大门轻轻的合上。他步子轻快地跳下台阶，像喻文州一样站到了院子里，他抬起头，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，也许是错觉，喻文州觉得这一刻的黄少天，是骄傲的、自豪的。
“跟你说，”片刻之后，他说，“也许过一会儿其他人醒了，会以为我们发现外星飞碟了。”
喻文州冻得鼻头发酸，他揉了揉冰凉的鼻子。
“真冷。”他说，他一开口，就觉得连牙齿都冻得有点儿疼，刚才想说的话忽然神奇的不翼而飞了。
黄少天静静地看着他，似乎在等待。喻文州迟迟不开口，终于，他的耐性磨光了。
“我不想回去。”彷佛看穿了喻文州的心事一般，他说道，脸上少有的郑重其事，“我更喜欢这里。”
喻文州说：“但是你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。”
黄少天似乎有些被刺伤了。“为什么不能？”他问。
“你的家不在这儿。”喻文州指出，“你为什么一定要躲在这里？”
黄少天短促的笑了一声。
“我的家在哪儿？”他少有的语含讽刺，“你是说那个把我撵出来的地方吗？还有，我不是躲。”他深吸了一口气，不等喻文州开口，又冲着遥远的地平线挥了挥手。“看，你不能明白这里为什么能留住我，对吗？我其实自己也不知道，这里的天很高，地平线却更清楚，如果我白天出去，我知道我会回到哪里，当我夜间睡下，我知道第二天我要做什么。比起在实验室里朝九晚五的日子，我更喜欢这里。”
喻文州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，没有开口。
片刻之后，他说：“毕业的时候，我去送你。”他回忆着，“你说，要去看看这个世界，看看你的梦想在哪。这就是你的梦想吗？”
“我也不太清楚。”黄少天对他微笑，“这个世界太大了。你还记得吗，那时候在学校，我以为校园就是世界，我问它要我的梦想——它给了我周泽楷。”
“我以为周泽楷就是我的梦想。”他说，“但是我错了。”
喻文州长久的注视着他，他的内心有过一丝动摇，但是他想起在他临行前，有人交给他的嘱托，他又把这份动摇压了下去。他叹了口气。
“人活着，也不是只有梦想。”他说，手探进大衣里，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封信，在黄少天狐疑的目光中，他将信递给了黄少天。“阿姨给你的，看看吧。”
黄少天没有动弹，他的目光落在信封上，“黄少天收”四个字整齐有力，他忽然心虚起来。
“这什么？”他问，嘴唇有些颤抖，“我不要，你看过没有？”
喻文州摇摇头。
“你自己看吧。”他说，黄少天咬了咬牙，从他手里结果了信封，在外头站久了，手有些僵硬不听使唤，他撕掉信封口的动作格外粗鲁了些，他掏出信纸，抖开了它。
他看得很快，喻文州简直疑心他是一台扫描机，他飞快地将这封信从头扫到尾，神情有过几次波动，但他把它们掩饰的很好。当他抬起头时，喻文州只看到他眼眶有些发红，若他不是如此了解他，只会以为黄少天是冻得狠了。
“……什么时候的事？”他哑着嗓子问，“我家老爷子这病，什么时候……”
“一个月前吧。”喻文州回答道，“他老是咳嗽，阿姨不放心，就去检查了一下。”黄少天又低头去看信，似乎要在字里行间看出些破绽来，喻文州又说道：“你爸脾气倔，还生你的气，那年你为了周泽楷跟他闹的那么厉害，他不愿意让你知道。但是你妈妈觉得应该让你知道。毕竟是手术就有危险。”
黄少天吸了一下鼻子。他的眼眶更红了。
喻文州叹了口气。他说：“……回家吧，少天。总有个人要先服软。”
TBC
为自己赋诗一首：
周泽楷 你出场呀 别躲在门里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！
你有本事耍英俊 你有本事出场呀！
出场呀 出场呀 出场出场出场呀！！！！